王艳敏

　　清明回农村老家上坟，在老屋的墙角，看到外婆六十多岁时的照片，虽去世多年，但隔着时空，在瞬间凝望的定格里，外婆又重新走进我的感慨里。
　　照片上定格在六十多岁的外婆，有着一个农村老太少有的端庄、大气，从迟暮面容里依然能让人想到她年轻时的典雅和清秀。照片中仅仅眼神的传递就让人瞬间明白“美人在骨”的含义。
　　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外婆是典型的大家闺秀，家境殷实，排行老大的外婆有着大家族大小姐独有的气质和风骨，更有着一个创业的大家族人身上独有的坚韧和能力。
　　少女时代的外婆留着齐腰的麻花辫子，庙会上只瞟过她一眼的外公就执着地找人提亲了。年少的外婆放弃了富足子弟的追求，下嫁清贫的外公，正应了张爱玲的“与千万人中遇见，原来你也在这里”的爱情模式。
　　十几岁出嫁的外婆跟外公过起了异常清贫的农家生活，她改称自己“赵刘氏”。三十多岁外婆守了寡，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用柔韧的肩膀、精致的三寸金莲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家。那时我的母亲刚刚三岁，仅记住了外婆给她讲起的关于外公的故事。
　　在家里没有一粒米的情况下，无奈的外婆带着我的母亲回娘家，当她在马房里吃喂牲口的豆子充饥时，被家人发现了。外婆靠着给人纺棉花、洗衣服，做常人难以想象的体力活来养活她的孩子，后来还供母亲读书，母亲成为那个极度贫困年代和特殊家境里为数不多能读书的女孩子。母亲为了给外婆分担生活压力，坚持上完初中毅然辍学，十几岁的少女上过山，挖过渠，活成了今天我们兄妹骄傲的传奇。
　　之后母亲成家，成为一名小学老师。那时我的父亲在外工作，很少回家，外婆顾念她最小的女儿，就到母亲这儿过了，我们兄妹都是靠外婆养大的。
　　关于外婆的印象仿佛是和贫困，却又是和快乐相连的。我小时候，日子也是清贫的，春天里，外婆把柳树上刚发出的绿芽采来，用开水烫过，再用盐和醋调成凉菜给我们吃；把榆树的嫩叶给我们掺在馍馍里，所有能吃的野菜外婆都给我们变着花样做成餐桌上的美味。外婆还总是乐呵呵地踮着一双小脚把做好的美味分享给左邻右舍。
　　能干的外婆自己纺棉织布，量体裁衣，永远都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盘扣的斜襟褂子，裹脚的小鞋也是自己做的，今天看来堪称工艺品，她永远干净，精致，美丽。
　　小时候，虽然外婆冬日里总是在寒冬把被子暖热了才抱着我睡，在灶台边烤了红薯第一个拿给我吃，可从我记事起，外婆好像总是在念叨我，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“小妮子真不中用”，她嫌我做事不麻利，嫌我倔强。我甚至认为外婆重男轻女，偏向哥哥，于是私下里发誓:“一定走得远远的。”果真在外婆八十二岁生病卧床不起的那个夏天，我求学武汉。一九八八年七月，中考完的我去探望病重的外婆，外婆像风中的一片残叶，一直昏迷的她忽然醒来，竟清醒地问了一句“小妮子考上学没有？”，那是懂事后我第一次轰然感受到外婆对我的特殊的爱。我到武汉读书不到一个月外婆去世了，回来听母亲讲外婆去世时，面色比生前还好。我坚信一生与人为善的外婆一定是去了天国。
　　又过了两年，我的父亲也去世了，母亲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也独自担起生活的重任，靠着一份对生活的乐观和坚韧，几乎没有让我们受过一点苦，顺利完成了学业，并各自找到理想的工作，在母亲给我们的那份安逸里，我们兄妹学会了坚强和隐忍，学会了好好活着，去珍惜亲情，不让忙碌和疏忽错成对亲人的一场辜负。
　　我忽然感动多年以前外婆对我的“偏见”，她要求我从小去教堂，是让我知道与人为善，她对我一言一行的规范，是让我知道一个女孩应有的，永远都不应该丢掉的本分和规矩。我忽然明白了我无可救药地遗传了外婆一些行为模式和特质，但我在安逸环境里无论怎样都无法触及到外婆的另一种境界和能力。外婆身上那种大气的美，是风骨的外在，是心境的沉淀，今天的我无论怎样刻意地描摹都无法再现，唯有用心去感悟，修炼，在追求大美的路上照亮别人，温暖别人。最好的怀念是懂得后的珍惜和传承，是变成你爱的人所期待的模样，一代又一代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　　（作者为中道公司企划部副主任）